从他身上,我仿佛预见了自己一生的悲。
三十岁,父亲热衷于发明,不知道他从哪里看来的,把旧的干电池里的黑墨取出来,装到一个罐里,用两根金属棒做电极,在罐的左右各放一根。他想做出一个新的电池来,但他没有成功。
三十岁,父亲给县城小报写了封读者来信,被刊登出来。此后,他又给一个大的报社写过信,洋洋洒洒很多字,反映农村的问题。但他后来不写了,也许,他知道自己不是写文章的料。
后来父亲当了村长,就一门心思想当一个好干部。他不抽烟,不酗酒,村民找他打证明,盖章,父亲烟也不抽别人一支,非常热情地接待。哪里有矛盾纠纷,父亲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活计就去调解。
村里没有工厂,没有水库鱼塘,甚至没有集体果园,所以几乎没有收入,穷得叮当响。每次到镇里开会,其他村干部问他到食店去吃午饭,他都没有同意,因为那需要村里补贴钱。
最近,村里在国家政策扶持下新盖了公共服务中心办公楼,欠了债,于是就拍卖了原来旧的办公室——一间门面房。拍卖所得两万一百。一个队长说:“这次该去聚一聚了吧?”可父亲说:“这钱是拍卖所得,恐怕吃不得。”聚餐终于没有搞成,这个队长就常常说父亲不得人心。父亲说,只要对得起群众,可以不得一部分人的心,但要得民心,因为他是村民们选举出来的。
我和弟弟都觉得他有些迂腐了,特别是弟弟,极力劝他辞职。父亲不肯辞职。父亲说:“作对的毕竟是少数人,而且,当不当不是个别人说了算,而是群众,如果群众相信我,下一届选我,我同样当。”
退而求其次,我和弟弟都劝他注意工作方法:第一,有些问题,不要表态,把问题抛出来,由集体决定,不要惹祸上身。毕竟,村里不光有村委会,还有一个党支部。第二,正如那个反对他的队长所说,你不吃,你下了,别人吃。你不吃给谁节约啊?再有,招待费是一个单位重要的开支,老百姓谁不明白?你不吃,群众就以为你没有吃了吗?你以为你清白,谁相信你的清白?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的风气,自己几个同事要吃,上级领导来要吃,你不会请吃,就得不到同事和上级的支持。这一条,也是那个队长反对他的主要理由。我在小学工作,我对他说,我们一个乡小学一个学期的招待费是两万,一个镇的招待费几乎占公用经费支出的一半,这些合理吗?不合理。有人管吗?没有人管。为什么没有人管?因为大家都这样,这就叫“法不责众”现在的风气就这样,你得适应。一个人的力量是微薄的,但如果你要和社会大潮作对,你就吃不开。
父亲有些沉默,他不会不知道这个社会现实。但我和弟弟最终都没有说服他。他说:“我是群众选举的,我得对群众负责。”可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是多么有气无力啊。因为他知道,在中国,这样的全员民主,只是在最基层,不可能再往上了,或者说政治家不想再把这种全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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