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到达江户后,伊达政宗几乎每日都登门拜访,二人常单独闲谈。而且,不论是去纵鹰田猎,还是去小石川传通院的工地,二人也经常偕行,甚是亲密。
将军秀忠内心不知有何想法。政宗并不认为秀忠对他已全无戒心。故他每次出现在秀忠面前,都只说些生意话题,因交易乃是家康的富国之策,只要谈这个,就说明他是家康的拥趸。
“唐罗德里格终还是乘坐日本造的船渡过了大洋。”一日,他问候过家康后,特意到了秀忠处“我们造的船能够渡过太平洋,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秀忠不明他是何意。
“这说明,日本国的工匠已能造出可在大洋航行的巨船了。也许诸大名会因此竟相造船,大开生意之门。”
政宗甚是清楚,秀忠对他的话会产生怎样的不安,又将采取何种举措。政宗还说,自己和家康谈了些心里话。
“不论罗德里格还是索德罗,也不管他们可信与否,他们的见闻都已过时了,并不足深信。因此,在下希望集结能造帆船的工匠,在陆前的月浦再造一艘大船,派可靠的自己人乘船直接去欧罗巴。大御所对此亦甚认可,还请将军也多多关照。”政宗保证,若把能造帆船的工匠集中起来,自能防止其他大名任意造船,以免引起混乱。
问候完毕,政宗回到家中,在房里点土了一撮岛津氏赠送的萨摩烟丝。此时,大久保长安来访。
长安仍一边与下人打趣一边走进来,一见政宗便道:“陆奥守大人,在下给您带来一个有趣的消息。”说罢,他从紫色小方绸巾中恭恭敬敬取出一份文书“大坂城内有偌多志同道合之人。请大人过目!”
政宗默默把烟管递给侍女,不快地将文书推还长安。“石见守,你很能干,但有些过头了。”
他日光古怪,言辞异常尖锐“联名状本为甚是重要的誓约,大家都要赌上身家性命。但你不是。”
“那那大人对长安是怎么看的?”长安有些受挫,面露不快。
“你的联名状不过儿戏!如今可不似乱世,各凭实力夺天下。齐心合力,到海外去,这个主意倒不坏。”
“若是坏事,长安也不会如此热心。这也是对大御所一片忠心。”
“只是为了大御所,就不会有什么联名状了。联名状自古以来便是阴谋祸乱的开端。即使你无那种想法,眼见大久保石见守拿着联名状四处走动,别人必会立时想到谋反。”
“谋反?”大久保长安倒吸一口凉气。
“哼。我从未想过联名状,我打心眼里就不信那玩意儿。”
“唔”长安的表情益发严肃,把文书收回怀中。
“罢了。不叫联名状,改为同道书之类盖上印章封存起来吧。”政宗说完,拍手叫来一个侍女“给石见守奉茶,准备晚饭。”
政宗依然将忠言和亲密明确区分开来。大久保长安微笑着,把烟丝盘拉近了些,视线转向政宗背后的墙上。那里有一幅狩野元信的画,画面上,一只鹰踞在古木枝头,目光炯炯。
“陆奥守大人。”
“何事?”
“长安出言不恭:您的人品也不过尔尔!”
“哼!我天性老实厚道,行事从不只为一己私利。”
“长安能读憧陆奥守大人心事。大人必对有多少大名在这联名状上按过血印,颇为好奇。”
“那倒是。我感兴趣的是,现在天下到底还有多少明白时势的仁人。”
“但大人今日突然这般说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在下不无担心。”长安轻轻拍了拍胸“刚才这个文书乃是立志环游世间的同道中人的盟约。索德罗给过我一些绿宝石,我打算造些镶嵌绿宝石的螺钿盒子收藏此状。但长安并不仅仅满足于此。”
“不错,绿宝石的小盒子,想法很好!”政宗又欲封住长安的嘴“我把我手里的红宝石也给你吧,必能做出更珍贵的盒子来。”
“陆奥守大人!”
“还有其他好的想法?”
“在下不知有‘林中无鹫,鸢竟称王’这等事。”长安向前挪了一步,敲了敲烟嘴“长安站在陆奥守大人您这巨鹫的背后,只是小小的伯劳鸟。”
“呃?”
“大人突然那般戒备,不,也许从一开始大人就那样想唉,长安感到甚是失望啊!”“石见守。”
“定是事出有因,在下这般说,或许有些冒失。”
“唔”政宗沉吟了一下,用力点点头“并非并非毫无端倪。”
“到底发生了何事?请明示!”
“但是说亦无用。依你的聪明,怎能不知?”
此时侍女开始端饭菜上来,二人的话中断。一个侍女给政宗和长安斟满茶,政宗对她道:“把椿夫人叫来。石见守好久不来了。椿夫人来了,你们就退下吧。”
椿夫人正是索德罗献上的西洋女子。据说伊达政宗还未教那女人说日语,以他的性子,必然担心人泄露机密。长安暗想,今日叫那女人来,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侍女带来椿夫人后,便自行退下。大久保长安冷哼几声“椿夫人穿上和服,还真是好看啊!”他本来想说,她还真像传说中的金毛九尾狐,不过忍了一忍,终未说出口。其实,裹在华丽服饰中的西洋女人奇妙的妖艳,大大刺激了他。
“这女人不懂我们的话,我们随便说。”政宗对从头到脚一身和式打扮的椿夫人做了个手势,让她把杯子端给长安。
长安恭恭敬敬接过杯子,心中仍在暗想:绝不能就此撤回。一股斗志从丹田升起,他愈是精神“陆奥守大人,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石见守,大御所可对你说了什么?”
“尚未。”
“呵呵,那便是我胡乱猜测。”
“莫非有何不妥?”
“大御所曾问我,可曾见过长安往来于矿山的队伍?”
“在下的队伍?”
“是。我答道:虽未亲眼见过,但听过一些传言。”
“呃大御所大人说了些什么?”
“大人轻描淡写,小声道,长安喜欢炫耀,真是麻烦。”
“麻烦?”
“石见守,你对大御所说,从越后到佐渡的金山产量均有所减少。”
“其实便是关于大鹫。”长安突然另有所想,指着政宗背后的画,道“松平上总介忠辉大人很快就要兼有越后的高田,成为年俸五十万石的大名。”
“唔。”
“正如大人所知,那地方自从上杉氏移封后,土地枯竭,天灾不断,表面看来,其俸禄仅次于丰臣氏,然而除了修城之外,开销多,负担重”
政宗抬手阻止他继续下去“土地贫瘠,就想把山养肥?这个计划不好。”
“不好?”
“上总乃是我女婿。我希望他能造出雄伟的城池,足以控制北方,这不就是你刚才所言的大鹫?身为大鹫,却行些小器事,说起来有损声誉啊。”
“唔。”长安突然把杯子放下,静默下来。
“说了这么多,只怕适得其反。”
“在下不欲改变初衷。从越后到佐渡的矿山逐渐远离矿脉,到那时,大人的谨慎才最是重要。天施恶手,方显大能此乃在下浅见。”大久保长安吃准了政宗的心思。政宗对长安始终心怀戒备。因为家康说过,长安的队伍过于奢侈,故政宗一直怀疑他牟私。
在长安看来,这样想真是荒谬——家康警惕的乃是伊达政宗,而我大久保长安乃是家康心腹。家康让忠辉娶了伊达政宗之女,不就是对政宗怀有戒心?家康甚是清楚,政宗最宠的便是正室所出的长女五郎八姬,将此女嫁与忠辉,相当于从伊达政宗家获得了人质,这人质和被留在大坂城当人质的千姬具有同样的价值。出于这个原因,非得在忠辉身边安插一个智谋足可匹敌政宗、能看破政宗一切企图的人,才能安心。而被选中做家老的,正是我大久保长安。在此期间,我长安却逐渐被政宗迷惑,然而这也是因为政宗器重自己。但此际,政宗居然对我心生怀疑!
“陆奥守大人,您也知上总大人很快就要成为年俸五十万石的非凡大名了吧?”
“是啊,大御所和将军都表示过此意。”
“那么,请大人略微收敛些吧。”
“石见守,话不能这么说。在高田建造坚固的城池,既是为了牵制北方的伊达和上杉,也是对北陆有所忌惮。”
“哈哈,为了威慑岳父,让女婿”
“正是。城池筑好之时,定会把政宗给圈起来,哪里谈得上对我毫不怀疑?其实便是对我大有猜忌!”
长安依然微笑着。的确如此,对于已有怀疑的人,家康必会先委以重任,迷惑之,瞧得机会,一击必中。“陆奥守大人,即使您不说这些,也早就和我家主君结缘了。”
“所以,我才必须不辜负大御所大人。”
“长安也想和大人更亲近些。”长安言有讥讽,政宗却立刻应承下来:“石见守,好!我和你近日有些疏远了,我们怎么也得照顾面子啊!”“这大人的话愈发让在下意外了。是不是最近在下做了让大人不快之事?大人好生想想,长安可是松平上总介忠辉大人的家臣。”长安突然提高声音,看了看周围。政宗的话实在让他太意外、太吃惊了。
政宗开始喝酒,脸上仍是毫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他看到长安开始不安,反而要表现出平静。
“陆奥守大人,您似有事瞒着我。”长安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长安和陆奥守大人之间,最近有些疏远,不能这么说说就完了。若长安被大御所和将军疏远,那时必危及伊达氏。大人以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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