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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起来,直直地对着我,屎黄色的军装已经被风吹雨打得褪成白色的了,他就像用白纸胡乱扎起来的一个肮脏的包裹。
他好像是在沉思,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那条不争气的中国土狗还真像个汉奸一样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怪不得它要被那些日本兵杀了吃掉,汉奸总是这样的下场。
他停了下来,说:“虽然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我在这个城市孤魂野鬼地游荡了七十多年,除了这条和我一样的无头之狗,还真没有和人说过话呢。
我一直都在思考这场战争,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思想家呢。
回头打量历史,我总是有惊悚发冷的感觉。
其实,应该感谢天照大神让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失败,如果我们征服了你们,说不定现在也像历史上那些外来王朝那样,终于为他们所仰慕的汉文化熏陶,一改凶悍顽强的民族风格,变得跟汉民族一样儒雅柔弱。
如果真要是这样,那就不会有现在的日本了。”
我冷笑了一声:“你还这样说呢,如果没有汉文化的熏陶,哪里会有今日的日本?秦时徐福带人到你们那个蛮荒小岛时,你们还呆在石器时代呢。
汉文化主张仁慈普爱、尊重生命,中庸无为、天人合一,而在日本却变成了轻蔑生命、尚武弃文、诡秘阴暗、侵占成性的武士道哲学。
世界已经不是昨日的世界,人人生而平等是普世价值,你们只知道崇拜强者而藐视人人生而平等,这样说来,你们日本人并不能称之为人,只能称之为零件,一个个依附在国家机器上的零件而已。
你们这样的零件又有什么值得骄傲?”
他摆了摆手,说:“你不要忘了,我们还从你们汉文化里吸取了忠诚、朴实、敬业、苦行、服从等精神。
我们对外霸道,但对内讲究的是忠诚、良善、上下尊卑、团队合作,我们从来不会窝里斗。”
我很愤怒,皱着眉头瞪着他,说:“这么说,我们应该感谢你们的侵略了?”
他晃了晃身子,可能是代表他在摇头吧。
他说:“当然,只是我们用词不一样而已,你们用的是‘侵略’,我们说的是‘共存共荣’,共同分享大和民族的光荣。
如果换个位置,假如你们中国是强者,我们当然会向你们臣服,向你们学习。
唐朝以前,我们不是有遣隋使、遣唐使吗?你们中国最好的建筑、最好的服装其实还是在我们日本保存得最好,而你们早已经丢失了。
我们大和民族是一个最善于学习的民族,而你们呢?即使今天,你们敢说自己会学习吗?你们肯放下五千年古国的架子诚心诚意地拜倒在人类先进文明面前吗?你们不会的,但我们日本就会!”
“你这个可恶的日本鬼,你们的恶行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还有脸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是不是生气了?你们这些中国人啊,死要面子。
家丑不可外扬,总怕别人说你们半点不是。
可你们自己做好了,别人又能怎么说你们呢?”
我恨恨地瞪着他,真是可悲啊,不但是那些活着的日本老兵仍毫无愧疚和后悔的意思,就连他这个已经死掉的无头之鬼也是如此,他的肚脐里不断地往外冒出黄色的液体,可以想象出他那得意的样子,如果他还有头,那他喋喋不休的嘴巴里也肯定泛着一腔白沫了。
我愤怒地看着这个肮脏的躯体,他的后背上还有着一二十个破破烂烂的窟窿,那是大老冯用刺刀捅的。
我不想再和他多说废话,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我异常疲惫地靠在墙上,掏出了一支香烟,站在那里猛地吸了一口,心情被这个无头之鬼弄得非常糟糕,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在中国人的历史上划出了累累伤痕,那血还没有干,就又站在一边洋洋得意地指手划脚。
他好像也累了,靠在了墙上,斑驳的土墙发出沉重的呻吟声,一只鸟被惊得从墙上飞起来,唧唧喳喳地叫着,但它还没来得及冲上夜空,突然一头栽了下来。
接着,我看见一个穿着屎黄色军装的日本兵过来了,他像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一样,眼睛红得像正在马路上撕吃人肉的野狗,战斗帽上的飘带在脑后发出簌簌的响声,就像坟头上插着的呜呜哭泣的纸幡。
所有的声音都骤然停息,就连风也突然停下来了。
那个无头之鬼哆嗦着身子站了起来,那条无头之狗也直起了前腿,像个人一样站着,紧张地看着那个日本兵。
我们都看出来了,这个1937年的日本兵就是眼前的这个无头之鬼。
日本兵到了马路对面的那家房子门前,伸着瘦削的脖子向四周看了看,抬起沾着鲜血的手拍了拍房门,粗野而又阴沉的拍门声把死寂的夜色撕裂,从门缝里渗出来一缕缕破碎的满含恐惧水分的喘息声。
日本兵抬起脚,狠狠地踹在门上,腐朽的木门应声而开,一块木片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个跟头,然后在地球重力的吸引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无头之鬼的脖子上,像是有人有意地钉了一个楔子。
我恍然大悟,这个无头之鬼七十多年一直守在这里,为的就是等待着这一刻,他要找回自己的头颅回家。
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闯进去,屋里只有一个男人,正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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