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父亲打来电话让我回家吃水饺。回到家中,父亲关切地问我:“昨晚打雷下雨,你肯定没睡好吧,我知道你最害怕雷声的。”的确,丈夫出差去了外地,我一人睡在偌大的房间里,雷声轰轰,闪电划破夜空,使房间一会儿亮如白昼,一会儿又沉入黑漆的暗色中。我在床上蜷作一团,用毛毯蒙住头,企图逃避窗外的风雨飘摇,直至雷声渐息,方才迷糊睡去。
为了安慰父亲,我说:“还好。”自从结婚后,在父亲面前,我总要作出几分大人的样子来。再不是从前那个爱撒娇、极任性的小姑娘了,与父亲说话可以无所顾忌,三江五海任意道来。
母亲把饺子端上桌,我把酒从柜子里取出来,照例父亲是要就着饺子喝二两的。母亲说:“昨晚你父亲起来倒下折腾了一夜,还说这么响的雷这么大的雨,女儿说不定多怕呢!”我的鼻子陡地一酸,眼泪冲上了眼眶。没想到,昨晚父亲居然陪着我在风雨中一夜未眠。原来,我一直就是父亲最牵挂最疼爱的小女儿啊!尽管,为人妻的我已有爱人为我遮风避雨,甚至觉得不再需要父亲的肩膀,可父亲依然立在我的身后,用慈爱与惦念心甘情愿地把心操碎,不让人觉察,不需要感恩。
深深的皱纹今已爬上父亲的额头,白发也毫不留情地穿插在父亲曾经稠密的黑发中。在感慨岁月易逝之余,我的心里常会涌起一阵无奈与悲凉。我不愿看到我的亲人在不经意间老去,把浓醇的亲情变为咬噬人心、痛至肺腑的回忆和想念。对光阴,我分外珍视,有时竟生出一种畏惧之感。
每次与丈夫回家,父亲往往要亲自下厨,在饭菜上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以至于丈夫再吃我做的菜常作苦不堪言状。聊天时,父亲常会不厌其烦地说起我小时侯的事:他用肩膀扛着我去金牛公园(今济南动物园)看老虎,以锻炼我的胆量;给我买衣服,一定要到离家很远的百货大楼买最漂亮的;有一回我生了场大病,父亲从医院出来头脑一片空白,转来转去居然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当父亲每每说起这些时,他总会动情地回到过去,就如同第一次对我们开启过去的生活之门,意识不到自己已重复过多次了。我深知,这是父亲感觉最好的时候。他能在那些生活片断里,看到自己的年轻,看到视自己如大山的稚子,看到自己曾经释放的爱和能量,感觉到他的价值。所以我会怀着敬重之情,一遍遍地听父亲述说这一切,这也是我最甜蜜、温馨的时刻,这又何尝不是一份人间的天伦之乐?
父亲自年轻时就嗜好吸烟,一吸就是三十年。一听到父亲一连串的咳嗽声,我的心就难受,恨不能自己能替代他才好。我说:“吸烟是有害健康的,别再吸了吧!”可我的话对嗜烟如命的父亲来讲,往往是微弱的。直至有一次当他大咳之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地斥责了父亲。父亲也火了,对我同样高吼了几句。我立在原地,泪如泉涌,我为父亲的固执而悲愤交加。一星期后,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你父亲戒烟了。他说何必要惹女儿伤心呢!女儿也是为了自己好。”我想象不出吸烟年限如此长的父亲戒烟之后,是怎样忍受那难熬的痛苦的,但是,父亲为了我还是在没有任何辅助措施的情况下,硬是把烟戒掉了。
我那深沉、渊长、伟大而又永恒的父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