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一场罕见的海上飓风突袭渤海湾。午时,天气闷热。到了申时,黑云像妖魔一般在空中奔跑,雷电和石头似的雨点互相攻击。海上掀起叫人心惊胆战的巨浪,仿佛要把所有的承载物统统压下去,把它们切断,劈开,卷走。船只在狂怒地摇摆着,互相撞击着。
瞬间,元帝国正航行在这个区域的92艘南粮北运的船只和正在建造尚未成形的雏船全部被巨浪卷走,官员、军人、水手、工匠、民工,以及随船、随工家属无一生还,全部漕粮也随船沉入海底。
面对海上惨剧,忽必烈弄海的雄心开始动摇了。以武臣为代表的“主海派”认为:海道漕运虽有海上风险,但只要采取措施确保航路安全畅通完全可以,量大费低。而以文官为代表的“主河派”认为:海道漕运远在海上,普通百姓看不见;运河漕运就不一样了,每一艘船都从百姓眼皮底下运过,心中踏实,对朝廷也会产生一种信赖,有凝聚民心的作用。
双方争执正酣,传来了郭守敬疏通运河北段竣工的消息。至此“主河派”几乎没有太大的阻力便占据了上风,忽必烈把目光重新收回到规避风险的内陆运河建设上。元初这场昙花一现的航海运动最后以悲剧告终。
历史常常有很大的惯性。后来,明清两朝除了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外,再也没有类似的远航“禁海令”倒是下了不少,近代中国也因此难逃闭关自守、衰朽没落的命运。
梁启超曾问道:为什么中国有漫长的海岸线,却没有成为一个海洋大国?答案很简单:航海有着较大风险。
面对浩渺无垠的大海,忽必烈感到太可怕,干脆把它禁了。元朝前后一共搞了四次海禁,四次关闭市舶司,禁止平民出海贸易。
封建君王周围如果聚集着一批不敢合理冒险,而只知附和之徒,会造成君王的乾纲独断和刚愎自用。制度就是这样铸就人生的性情,两者互动的关键,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已习惯于听取赞歌和无休止的附和。
渤海湾的飓风使元朝的航海停止了,并不等于大海暴虐得不敢让人亲近。就在此时,仍有几位外国人乘海船穿越印度洋来到中国,那就是威尼斯的商人尼古拉兄弟和马可波罗。后来,一个名叫鲁思梯谦的作家,把马可波罗讲述的故事记录下来,这就是著名的马可波罗行纪。
水资源的分布决定了世界文明的版图,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大多发生在海洋性气候的地域。大海能将世界连在一起,任何先进的社会制度和科学技术,都是建立在敢于弄海并不断进取的民族性格的基础上。回望人类嬗变演进的历程,大航海时代是一个重大转折。各大洲之间因为海洋阻挡而互相隔绝的状况被逐渐打破。当然,这种转折伴随着巨大的悲惨和痛苦。
要不是至元二十九年渤海湾那场飓风,或者飓风袭过,元朝统治者能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中华民族的历史也许会因此而改写。
历史无情。而对于历史,最好的认识是沉思。
(摘自思想有多远,文/顾伯冲)